立冬后的西昌,依然温暖如春。群山环绕间,碧蓝的邛海在阳光下闪着光,数以万计的海鸥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迁徙而来。

半个月前,西昌因为成功发射遥感四十三号03组卫星备受瞩目。半个月后,它因为“大凉山戏剧节”而成为许多人的目的地。

作为第六届大凉山戏剧节的开幕演出,MAU戏剧《星回》118日至11日在金鹰大剧院首演。出生在太平洋岛国萨摩亚的艺术家、国际戏剧协会“国际戏剧大使”雷米·波尼法索和一群来自彝族的歌者和舞者在这里相遇,共同创作出一部神秘而难以被定义的作品。

《星回》是话剧吗?舞剧吗?音乐剧吗?歌剧吗?肢体剧吗?哑剧吗?国际戏剧协会副总干事、《星回》制作人陈仲文说:“都不是。”

首演当晚,有观众中途离场,也有观众泪流满面。散场后的演后谈延续到了凌晨,许多观众依然不愿离开,台上台下仍在热切地对话。

“这不是人人都会喜欢的一场演出,却是让人忘不掉的一场演出。”陈仲文说,“艺术没有标准答案,但如果一部戏、一个场景,可让观众去链接、去思考、去做梦,就可以让我们从烦琐的日常生活中抽离出来,找到精神的出口。

走出剧场,抬头是满天繁星。

《星回》演后谈持续至凌晨

点燃文化的基因

“一个外国人,能理解彝族的文化吗?”面对雷米·波尼法索,彝族歌唱演员吉根夫曾充满怀疑。

《星回》创排前期,她跟这个作品保持着距离感,并未投入。直到一切在排练厅里渐渐成型,她对雷米刮目相看:“这部作品不一样!他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。”

雷米·波尼法索的方法,是抛却技巧,无为而治。刚来到大凉山的时候,他所做的,更多的是聆听和等待。

他请彝族歌唱演员、省级阿都歌谣非遗传承人吉力么子扎唱歌给他听。子扎拥有高亢而清澈的歌声,一唱起来就停不下来。“吉力么子扎总是有唱不完的歌,我担心她唱坏嗓子,想让她歇一歇。他们的歌唱是与生俱来的,发自内心的,没有办法让他们就这么停下来。

《星回》谢幕

吉力么子扎15岁时为了躲避“娃娃亲”,从村子里逃出来,从此以歌唱为生。她从小爱唱歌,会100多首彝族传统民谣,这些古老的歌谣,关于爱,关于团结,关于对父母的思念,对故乡的深情。从外婆到母亲,再到吉力么子扎,这些歌祖祖辈辈口口相传。

听完彝族演员的歌,雷米请他们重新回到自己的村寨,去挖掘自己的文化,学习新的歌谣,再回到排练厅来。如此反复,渐渐从众多的彝族古歌中,挑选出了十几首歌,其中包含很少在舞台上上演的古歌。

歌有了,舞蹈又从哪里来呢?陈仲文说:“我们一开始问演员们会跳什么舞蹈,他们都说不会。雷米说,那我们自己来创造一个吧。于是,雷米问国家级毕摩文化非遗传承人曲比拉火,毕摩在祈福的时候有哪些动作?毕摩是彝族社会中的智者,传承着彝族的文化、语言和文字,曲比拉火来自毕摩世家。“他将祭祀祈福中的动作教给舞者,舞者们学会之后,加以创作,就有了自己的舞蹈

《星回》用当代的表达呈现了彝族传统吟唱、生命仪式、农耕舞蹈、毕摩的经典文本、火把节的热烈舞步以及墓地前的虔诚祈祷等。看完首演,彝族诗人吉狄马加向几位年轻的彝族演员致敬:你们身上带着自己文化的基因,有这样一个导演来点燃你们,让你们的生命力得以爆发。

《星回》剧照

彝族舞者伍子嫫说:“《星回》展现了彝族人的生死观,很多人教我们如何去生活,但是很少有人教我们怎么去面对死亡。彝族人‘重生’也‘重死’,生的时候,我们要活得漂亮,去世的时候,葬礼也要办得很隆重。因为我们觉得死亡是一种新生。”

演后谈上,一位彝族观众说:“我从小到大看戏都不会哭,但看《星回》我哭了两次,我想上台给导演一个拥抱。另一位观众说:“我整个人都陷进了《星回》,我感觉自己像是在潜水一样,在这个空间中漂浮起来,感到温暖。

雷米说:“彝族文化非常美,非常空灵,给人带来很多灵感。事实上,我没有教他们什么,我不了解他们的歌谣,不了解他们的舞蹈。我只是每天都把决定权交给他们,让他们自己去创造,因为他们需要对自己的文化负起责任。如果我真的教了他们什么,那就是让他们慢下来,让戏剧自然发生。

《星回》剧照

用戏剧连接世界

“《星回》的节奏是不是太缓慢了?”看完《星回》的首演,一位年轻的观众向雷米抛出这个问题。

雷米反问:看戏又不是看短视频,为什么要那么快?在我看来,剧场是这样一个地方,你可以慢下来,凝神静气,去反思自己的生活。

《星回》的舞台化繁为简,没有复杂的声光电和服装,以黑色和白色为主。没有伴奏,没有乐器,歌者们用彝语唱起古老的歌谣。这些歌来自千百年前的过去,仿佛可以穿越至千百年后的未来。

在中国儿童艺术剧院院长冯俐看来,与一些简单搬运和简单展示民族文化的戏剧不同,《星回》充满敬畏的探索,营造了丰富的厚重感,令人感动和回味。

《星回》剧照

雷米说,他总是在寻找国家与国家、民族与民族、人与人的共同点。《星回》希望传达的,也是人类命运最本质的命题:我们从哪里来?我们现在在哪里?我们将到哪里去?

“在这个地球上生活80亿人,但为什么我们还是如此孤独?雷米说,“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,都需要自己的锚,我们的传统、我们的语言、我们的文化就是我们的锚,当我们在这汪深水中不断探索时,始终有这个锚把我们拉回原点,让我们不至于迷失。”

剧作家罗怀臻说,他在《星回》里找回一种童年的单纯和安静。坐在观众席里,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发生的许多事,长辈的过世,孩子的新生,小时候发烧时的失重感。“《星回》作为大凉山戏剧节的开幕大戏恰如其分,以国际视野的艺术结构,用戏剧桥梁把富有个性的民族文化传达给世界,也展现了一个世界级艺术家对中华民族及传统文化的尊敬。”

大凉山国际戏剧节正在搭建起一个平台,让国内外戏剧在这里交流,让文化和艺术在这里共生。作为全球最大的表演艺术组织,国际戏剧协会自大凉山戏剧节创办以来就一直与之保持合作,以展示中国乃至世界的文化多样性。

大凉山戏剧节现场

第六届大凉山戏剧节,有来自法国、德国、日本、巴西、伊拉克、格鲁吉亚等11个国家100部戏剧,很多戏剧更是第一次来中国的“首演”;国际戏剧大师课,4个国家艺术家开展5天教学课。

从第一届大凉山戏剧节以来,凉山文旅集团已推出民族歌剧《听见索玛》、原生歌集《赶集》、话剧《隔离》、交响音乐会《温暖的群山》、MAU 戏剧《星回》等定制原创作品。

《星回》由国际戏剧协会、中国戏剧家协会、上海戏剧学院、凉山文旅集团·五彩云霞演艺联合出品。在大凉山戏剧节演出后,《星回》将于1123日在突尼斯戏剧节上作为开幕大戏献演,还将作为20258月荷兰鹿特丹戏剧节的开幕大戏上演。

很快,《星回》的演员们就将第一次踏出国门,吉力么子扎说:“想把彝族的歌唱给世界听。”